储朝晖:“双减”的主旨与边界
【慧聪教育网】
储朝晖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
12月4日-12月5日,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举行第八届年会,主题为“中国教育大变革”。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在分论坛“双减”论坛上做出了题为《“双减”的主旨与边界》的演讲,本文根据现场录音整理而成。
各位好,我讲的是更加跟实践结合的话题。
“双减”本身是怎么产生的?我们可以回到大概70年前,我们就讲学生的课业负担重,怎么解决学生课业负担重的问题,中间经过了很多过程,特别是最近十多年来,我印象很深刻,在2008年做《规划纲要》就讨论高考的问题,当时制定了一个方案,其中最关键的就是“招考分离”。2014年的时候没有实现解决“一考定终身”这个目标,2018年发布《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的意见》的时候,事实上想解决前面的问题。但后来的结果没有解决前面的问题,导致后面又有了新的问题,减负减不下来,又有《深化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》,但依然没有把我们过去存在的一些问题解决,然后就有了“双减”。
我的理解,“双减”本身的着眼点,官方文本讲得很多,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,落实立德树人,根本问题不是我们反复宣扬的校外培训机构的虚假宣传、定价高、退费难、卷钱跑路、盲目扩张等。而是绑架了学校、学生、家长,成为一个体系的问题。不是因为培训机构本身存在问题,我们要把它规范下来,而是由于校外培训机构客观上建立了另外一个体系,导致我们正常的、正规的学校教学没法进行。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,“双减”本身是个阵地战。在这个阵地里谁占主要地位,谁能够在这里面发挥作用,强化学校教育主阵地作用,这才是问题的关键。
《“双减”意见》本身文本列出的目标就是要提高学校的质量,这次把提高学校质量和规范校外培训作为两个方面同时提,这是跟2018年的规范校外培训机构的文是一个明显的不同。这个明显不同显示出我们政策制定上有进步,能够从更加全面、更加完整的角度来考虑问题。这个目标也明确地提到了要让学生的学习回归校园这个主阵地,这里面用了两个关键词,第一是要“应教尽教”,这是相对于课程标准来说的,另外一个词是“学足学好”,它没有一个客观的或者是确定的标准,学足学好应该根据学生的成长发展需要,不同的学生个性不一样,潜能不一样,成长的状态不一样,什么叫学足学好呢?应该说这个目标是很难考核的。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,我们要真正的“双减”是在现有阶段怎么减轻学生的学业负担,这才是关键的。
但是怎么解决学业负担呢?背后又涉及到不同的主体,政府、家长、学校、学生本人,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不一样的,要求是不一样的。现在的《意见》也讲到,我们存在一些短视化问题、功利化问题,但短视化和功利化是什么问题造成的?如果这个人没有外在的要求就不会短视化、功利化,短视化、功利化跟我们教育的评价和管理本身是直接相关的。所以要实现这个目标,事实上就不只是教育自身能够解决的,它深层次涉及到教育的管理、教育的评价、教育实践等多个方面。
“双减”可能会出现的状况,我们把作业压下来了,但是却不能够减轻负担。比方一个人一天搬十块砖,他的负担重了,搬一块砖的时候,负担就不重吗?搬一块砖的时候,我给你的要求很多,要求你七个人、八个人是不是达到某一个标准的要求了,这时候同样也有负担,现在每年参加高考的一千万人按照同一个标准要求,再少的内容负担也是重的,这是第一。第二是治理了校外培训机构,但是培训刚性需求尚在,消除不了培训,只能把现有的头部企业消除,但培训依然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。第三,学校有了课后服务,但仍不能满足学生多样化需求,我观察了北京的学校,要求学生一个小时做作业,另外一个小时学生参加活动。有的学生觉得这个活动很有意思,有的学生觉得这个活动跟我没什么关系,完全是熬时间,所以这个问题不是说我们统一的规定一个课后服务就能解决问题的,事实上还是要依据具体的学生成长发展的需要来安排时间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
另外,我们学校的教育教学质量难以提升,两个关键词,应教尽教,学足和学好。什么样的标准,达到什么样的要求,就算应教尽教了呢?这个问题好解决,就按课程标准要求的内容,我多次提到一个建议,中考不要考,中考考什么?学生完成了国家规定课程标准的内容,你这个义务教育就完成了,就达到了要求,就合格了,就可以去上高中了。高中依据中学阶段的学业档案,高中录取就行了,这样负担就减轻了。但是另外一个词是“学足学好”,这是很难做评定的,没办法评定。各个地方有另外一个突出问题,前天刚刚公布了2020年教育经费的情况,现在这段时间我们出现了很多地方教师没有及时足额发工资的问题,我们《“双减”意见》当中有一个重要的支撑点,提升保障能力,问题是各个地方政府拿不出钱提升支撑保障能力。提升保障能力最关键的是教师,如果按照我们的“双减”延时服务,再加上我们要生三胎,要延长教师的产假,中小学教师80%是女性,综合一算,我们至少在现有教师编制基础上提高40%才能解决问题,这是个保守的算法。各个地方能拿出钱吗?拿不钱的话,很多的措施就得打折扣,这是一个更突出的问题,造成新的不公平。
“双减”措施可能会产生一些漂移。
死盯培训到极致:治标不治本,盯着培训机构,培训机构跟学生成长发展不是必然相关的问题,可能治标不治本,我们更应该盯着孩子是不是健康成长了,这是两个不同的目标。
学校回到主阵地:当有另外一个机构跟学校竞争的时候,学校才有可能不是主阵地。我们学校已经回到主阵地了,但我们要真正提高教育教学质量成为了一个难事,学校觉得很安全了,没有人跟我竞争了,我可以休息一会了,这就不能提高教育质量。
短视化、功利化问题没有根本解决,优质、高效的教育供给减少,因为我既做调查,也做历史,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未来一段时间中国的教育资源,一个是数量,一个是质量,这两方面会出现严重不足,因为这种事在一九五几年就发生了,而且非常严重。现在如果是供给不足,你接下来的一系列问题都会发生,因为家长的需求、学生的需求,这个焦虑不但没有减轻,还会加深,还会有增强。
再一个是有些地方已经采取了这个办法,降低考试难度。降低考试难度能不能解决问题?多年前苟仲文书记就干这个事,要求降低考试的难度系数,我明确跟他讲,考试难度系数不能够由行政来决定,北京市用了一段时间,考试难度系数降低了,但后来这几年又提升了,因为这种考试是专业的,要把行政要求跟专业的要求的责任与权边界分清楚,要有一定的边界,如果没有边界可能就乱套了,就解决不了问题了。
“双减”漂移的可能原因:“1+N”政策制订体系:“1”已确定,“N”指的是落实过程中需要对一些概念进行科学界定,对一些工作要求进行细化。“N”可能越界、漂移。
我们政策执行采取的是多部门治理,多部门治理有优势,优势是能够形成合力,克服教育部门执法难题,但很难做到专业、精准;难以共同走到最终目标,存在较大风险。
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,学校、教师自主性与执行政策失衡。
减负使得我们学校、教师的自主性大大降低,从属性增强,依从度提高,外在约束增加,积极性与效能下滑。我们的师生在减负中是被动的,主要是教育行政部门说了算,最终搞得大家都不自主。自主负担最轻,减负需要同时减轻师生的负担,而不只是减轻学生负担。都不自主的结果是让负担变得越来越重,效能还不能提升。相当于国际其他国家来说,我们学习的难度不是最高的,但我们的学习时长是最长的,为什么?在一定的程度上由于师生不自主。
延时服务与内容、承受力的平衡。不简单是时间加长,还涉及到内容增加,安全责任加大,师资不足,师生疲劳增强,心理问题发生率增高,倦怠增强,效率下滑,是否能够可持续等一系列问题。应该根据学生年龄特征与需求,家长的需求,确保在学校有能力、有成效的领域,不能一刀切,现在各个地方有一刀切的问题。这几天有老师跟我说,农村学校5点半天已经黑了,没有延时的时候放学天还是亮,孩子可以自己回家;到5点半天就黑了,家长就必须接。
学校本身未来有可能形成一个分化,更高的自主才能获得更高效能,更高效能才能获得更大自主。这个分化是一部分本来绩效就比较好的,它在这个过程当中有更大的自主性,他能够做得更好。另外一部分,本来绩效就不好的,它在这个过程当中越来越被动,最后导致分化,有一些学校越来越自主就变得越来越好,;有一些学校越来越被动,就变得效能越来越低,最后“双减”导致学校进一步两极分化。